昨夜星辰昨夜风

【邱蔡】无为

*白嫖好久交波党费


蔡居诚总说他错了,全都是邱居新的错,他蔡居诚才会有今天。

 

可世人看来,邱居新何错之有。有错无错,在流言蜚语里揪成一团乱麻,盘亘不散。

 

修道之人最忌有所念,心魔既成,武学再难精进。邱居新连日练剑,剑气呼啸着掀起湖面波澜,水波撞击太和桥下巨大的八卦,瞬间模糊了黑白的界限。邱居新一如往常般沉默,水波从八卦盘上退却的时候,他皱了皱眉,眉心形成一个浅浅的川字。

 

他的道心动摇如水波,源头不在武当,却夜夜不缺席。蔡居诚出走武当后,但蔡居诚从没走出邱居新的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邱居新的梦境里,最初蔡居诚还是那个束同尘冠的少年,白衣翩翩,纤尘不染。他站于金顶的掌门面前,从萧疏寒那里接过邱居新小小的手,掌心相贴,暖烘烘的温度源源不断诱骗邱居新相信,他的师兄永远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样子。可梦里金顶的天空日月流转,等梦里那个邱居新转头,蔡居诚已经换上了一身鹤舞衫,背后的那只墨鹤随时能跃出衣袂,向着天空引项高唳。

 

转眼间又是镇玄衫上的金片熠熠,似远方星辰,轻轻巧巧抓住他所有的专注。

 

他该是鹤也好过晨星,起码鹤知道归途,而晨星隐于白日,没于皎月,让邱居新遍寻不着。寻不着便是寻不着,少时找了也无果,最后就干脆什么都不做。从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

 

有时候邱居新会梦到开心的蔡居诚。场景大多是在他常站着的那方水榭,蔡居诚坐在木台边沿上,靴底堪堪停在水面上一寸,身边摆一小瓶佳酿。邱居新没想惊动他,可梦里的那个蔡居诚偏偏会回头,冲着他笑。

 

“邱师弟来啊,从宋居亦那儿缴来的。”蔡居诚向他举了举那只透白的瓷瓶,邱居新却紧紧盯着他握在瓶口的两根修长的手指。视线顺着他的手指向上,慢慢爬过那身玄金的道袍,桃花影影绰绰间只愿盯着蔡居诚彼时噙在嘴边的笑意。

 

“你再不过来就没了!”他晃了晃白瓷瓶,然后就着瓶子仰脖吞下一口酒。“闻师叔的酒不容易醉。”蔡居诚继续试图说服武当未来的第三块冰过来喝酒。醉人的从来不是桃花酿,是他。

 

看着蔡居诚一口一口吞下酒液,邱居新没阻止。他觉得该是顺应天尊的那句无为。所以邱居新只是点点头,回道,“嗯。”

 

“师父,师父!你看看我啊!”蔡居诚最后撕心裂肺喊出的那句话,如同梦魇般缠着邱居新不放。

 

自从蔡居诚叛出武当之后,他日日在梦里听见蔡居诚的那句嘶吼。蔡居诚的不甘、蔡居诚的愤怒,最后统统化成绝望,似是冬日熬成一碗滚得正沸的热汤,置于寒冬雪下瞬间冻成彻骨的凉。随后邱居新便会惊醒于蔡居诚梯云纵前那道怨毒眼刀。

 

墨鹤一跃上九天,坠落在某个不知名的旷野。

 

 

武当的弟子都私下传道,嗯嗯师兄晚上定是沉迷悟道,白天脸色好不到哪儿去,连太和桥下暖融融的春波都能在嗯嗯师兄脚边缓上三分。

 

邱居新依旧是站在从廊边花木延伸出去的水台之上,闭眼沉思,隔绝掉耳边少女的窃窃私语。她们说的话大多相同,除了早春的花,还有东边的俊郎。头顶的桃花渐渐开得繁盛,抖落两三片落在邱居新的发冠上。人人都说初坎道长的忘尘冠是武当最衬邱居新的,落了三片桃花瓣的样子,反而透出一股武陵源的仙气。

 

廊上的女香客自然注意到了,却直摇头。

“初坎道长真是俊,就是人闷了些。”

“听说武当原来的初离道长人也好看,唉,可惜了。”

少女的声线就算压低了也是一等一的清脆,邱居新皱了皱眉。

 

她们提到了蔡居诚。自从出走后,生死未卜。往来的师弟们知道邱居新和蔡居诚交恶,又是武当叛徒,几乎没敢当着邱居新那张冷脸憋出半个字。邱居新一个人立于水榭,可他总觉得,这里该有第二个人。

 

不等邱居新继续闭眼去在回忆里仔细搜寻关于蔡居诚的模样,脚下便是狠狠一震。是刚做完课业的武当弟子没掌控好力道,轻功在空中失了力,歪歪扭扭的摔在邱居新脚边。

 

他颇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衣袖里飘出一张叠得方正的纸。他嘴里小声抱怨着,旁边的邱居新不时能听到“华山”“没轻重”几个破碎的词语。一抬头发现邱师兄正拾起刚才慌乱中掉出来的纸,倒抽一口凉气。那个武当弟子登时醒了,“邱师兄好!邱师兄见笑了!”随后慌张地一跃跳上了太和桥,跑个没影。

 

“嗯?”邱居新发出了否定的声音。人都跑了,要指点几句也只能下次再议。这时才想起手心那方纸,碎花笺,淡香墨。耿直如邱居新,一点没思考地打开手里疑似情书的宣纸。

 

事实上也不是情书,其他师弟要看去无妨,偏偏被邱师兄捡了。“蔡师兄,师弟对不住你,自求多福。”刚从太和桥下脱身的武当弟子觉得脑袋很疼。

 

邱居新发现,这是张金陵青楼的告示,昭告天下明日晚间将有花魁游街。蔡居诚赫然在列。

 

邱居新提上气,足尖点水而起。

 

 

邱居新下山前,郑居和多问了句去哪儿,没答。旁边的宋居亦和萧居棠一下来了劲,等郑居和被叫走后变着法子套话。听见邱居新是去点香阁见蔡居诚,瞪大了眼,满脸不可置信。随后又是松口气的模样,小道长悄悄按住袍子里半成品的稿子,顶着郑居和笑得弯弯的眉眼寻了借口跑走。

 

萧居棠小跑追上前面的邱居新,往泛冷的嗯嗯师兄手里塞了一袋沉甸甸的东西。“师兄这里是我所有私藏的宝石你全拿去吧我知道你是去点香阁的没有这种俗物师兄你是进不去的见到蔡师兄麻烦代我问声好师兄再见!”萧居棠一口气说完,立刻脚底抹油,边跑边捂道袍,生怕里面掉出不见光的东西。

 

金陵远比邱居新从前见的热闹许多,叫卖的、算命的、碰瓷的都比武当多了烟火气。山上是谪仙境,山下是俗世乡。邱居新攥着一袋当啷作响的宝石,面上不动声色杵在玲珑坊门口。萧居棠的关照立刻起了效,点香阁管事的妈妈眉开眼笑地引这位俊俏的道长上楼。

 

“居诚啊,客人来了!好生伺候着。”管事的梁妈妈推开门的一条缝叮嘱,回头朝邱居新讪笑道,“我们居诚性子怪,要是冲撞了道长,道长和我说,我来罚他。”她嬉笑着说完便下了楼,去缠上另一个腰缠万贯的嫖客。

 

邱居新皱了皱眉,没直接进门,反而是抬手扣了扣门。里面立刻传出了一句“没钱就快滚。”蔡师兄的声音依旧是好听的,低沉里带着一身傲骨,囚在这里更是浸满虎落平阳的不甘。“等我出去了把你们折辱我的人统统都……邱居新!你怎么在这里!呵,未来掌门居然来点香阁!”

 

蔡居诚和离开时并无二致,玄金的道袍披在他身上,仍然是旧日白鹤之姿。他面色冰冷地向邱居新掷出手里的杯子。“滚出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

 

“嗯。”邱居新接住那只直飞面门的茶杯,发现蔡师兄当是留了力,否则这只杯子到他手里时早该碎成八瓣。“许久不见。”

 

邱居新一句问好气得蔡居诚差点血气上涌,掀起袖子打算砸另外一只茶杯。“邱居新,滚出去!”他来来回回这么几句话,邱居新八风不动,只紧紧盯着衣袂间的一截手腕。“你看哪里呢!邱居新,你是过来嫖我的还是来看我笑话的?”

 

“嗯。”邱居新的回答不知道是应的哪一句,蔡居诚不自在地缩手,面色不善地盯着这个似乎处处为难自己的师弟。“师兄的鹤舞镯去哪里了?”

 

“我的镯子去哪里和你有什么关系!”蔡居诚没好气地哼道“当了。”

 

邱居新一声不吭,思考片刻后慢慢拉开衣襟。蔡居诚当时就觉得头皮一麻,后退两步,生怕邱居新一个念头暴起将他掀到地上。情势所逼,迫不得已,他也不情愿把武当带出来的任何东西当给那个女人。

 

“师兄拿走这个。”邱居新从衣襟中取出自己的鹤舞佩,蔡居诚看了一眼,没接。平凡无奇的鹤舞佩,从前都是蔡居诚亲手递给每一位武当弟子,而如今,那个分发鹤舞佩的武当二师兄已沦落到这样的下场。

“邱居新,滚出去。”

 

邱居新没有解释,将鹤舞佩放在桌上。他什么都没做,迎着蔡居诚的冷笑离开了点香阁。他向来是这样的,循着一贯的无为,顺其自然。

 

彼时一盘皓月高悬,无风无星,月光入手却寒透肌骨。蔡居诚一定是忘了,“邱师弟,这是我给你找的最好的一块鹤舞佩,好生收着。”他的鹤舞佩也是蔡居诚递给他的。

 

“此夕月中独自芳。”自私有什么错呢,是萧疏寒错了,是邱居新错了,他这么说服自己。蔡居诚攥紧手心那块握得暖暖的鹤舞佩,与月对饮,将酒杯里的酒仰颈而尽。

 

 

自从上次邱居新和蔡居诚在点香阁不欢而散,邱居新反倒去得更勤,一月三次,定时上门当啷响的钱袋让梁妈妈远远看见武当的大棺材盒就眉开眼笑。那位道长一来,点香阁蔡居诚的房里就三天两头砸坏东西,梁妈妈也不恼,笑盈盈往蔡居诚欠的账上加一笔,只觉得那冷峻道长脾气好,忍得蔡居诚,她们点香阁的男花魁也渐渐将那几句“滚”搅成了徒有其表。

 

梁妈妈是个青楼界会算钱的角儿,为了牢牢抓住那些有钱少侠,时不时让受青睐的花魁们去三生树底下表白。

 

蔡居诚有把柄落梁妈妈手里,迫不得已去三生树下去见自己的金主。不走心的事,即使老大不情愿地答应了,自然不上心,蔡居诚依旧是常穿的那身武当镇玄袍去见人。反正见武当的,就把人骂回去,见其他门派的,也是骂回去。穿什么衣服骂人都一样,蔡居诚眼里,他在这些人眼里横竖都是个笑话,他们只会记得他是武当的叛徒。

 

然后他远远瞧见武当的棺材盒,还没走近就发现是邱居新,一脸冷气,严肃得像是正好路过。蔡居诚倒是希望邱居新是路过,不然今天见的金主是他,蔡居诚只觉得又要被点香阁的那个女人以业务不认真勒索一笔。

 

结果邱居新在他面前站定时,蔡居诚果然恨不得掰弯他头顶的忘尘冠。“师兄。”邱居新唤了他一句。蔡居诚一如既往没理他,早就背好的词一口气说完,甚至有些咬牙切齿。邱居新全然忽略蔡居诚的锋芒,反反复复那么几句骂,加上蔡居诚在武当山上受着礼教长大,翻不出新花样,因此听多了就似磨钝的剑刃,滑不开皮肉,不过刀刀打在心上作痛。

 

向来怀着恋慕的师兄让他滚,邱居新还是会觉得难过的。不能操之过急,顺其自然。邱居新这么想,本来就话少,硬生生将嘴边的那句难过的“嗯”咽进肚里。

 

“谢谢你连日来的照顾希望你以后能多多点香阁看我这杯酒敬你请你一定要接受这杯酒……”蔡居诚这段话可以说是毫无诚意,只想赶紧说完了事。虽说邱居新每个月来都带许许多多的宝石和银子给他,还会挡住一些纠缠的恩客,不像是纯粹来羞辱他,但蔡居诚每次见他依旧是说不出好话,盼着人快走,别让他想起武当的那些求不得。

 

这杯酒该是敬给他蔡居诚的金主,可邱居新身为武当奉清规戒律不宜饮酒,何况风月。蔡居诚例行公事一般的敬酒动作顿住了,他盯着微风拂过酒杯浅浅的平面带起一段觳纹,轻飘飘又落上头顶三生树的花瓣。去时如昨日,似乎他那时也和谁一起在开着花的树下喝酒,共话未来。

 

蔡居诚突然发现,这杯酒也许该敬自己,此生凉薄。

 

他苦笑,希望嘴角不算好看的笑意都滴到了酒液里,不能白白让邱居新看笑话。江湖都说蔡居诚错了,那便错了吧。

 

邱居新见他动作顿住,终于开始松动。他面前的师兄,笑容苦涩,不让他滚却更让他心慌。道心一旦开始动摇便停不下来,他只希望能牢牢抓住眼前这只飞远的鹤。

 

邱居新以前从没人说他错,邱居新什么都没做,何错之有。可他当下悟了,他最大的错,无为罢了。在蔡居诚还在武当时,他就该早点察觉,萧疏寒的无情道断了蔡居诚对武当的念想,那么邱居新对他的情意是不是能让师兄对武当再多一分顾怜呢。

 

一段金丝线,聚散两相牵。

 

酒盏浮花,和了春日的暖意融融。邱居新握上蔡居诚端酒碟的手,一整个包覆上去,伏低身子,就着蔡居诚掌心的瓷碟饮下佳酿。


世间大道,此时也不过如此。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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